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溱水洧水,千年的诗韵流淌
(散文)
文/张根法
在华夏大地的中原腹地,溱水与洧水如两条被时光摩挲得温润的玉带,蜿蜒穿梭于嵩山余脉与黄淮平原的褶皱间。它们从远古的晨雾中流来,带着岩层的冷冽与草木的清芬,在新密的地界上缠绵交织,泼洒出一幅浸透着楚风汉韵的文化长卷。
当惊蛰的雷声在云端滚过,溱水洧水便挣脱了残冬的桎梏。春日的第一缕阳光斜斜切过水面,将溱水的粼粼波光拆成无数碎金,顺着水流的弧度缓缓铺展——那是上游山涧融雪注入的清冽,带着花岗岩的冰凉,在鹅卵石河床间跳荡出叮咚的脆响,像顽童怀揣一串银铃奔跑。洧水则是另一番模样,它从宽阔的河滩漫过来,水流舒缓得几乎看不出移动的痕迹,阳光落在水面,漾开一层朦胧的金纱,倒映着岸边成排的钻天杨,仿佛一位披着赭黄色披风的老者,慢悠悠地数着河底的云影。
沿溱水西岸踱步,脚下的沙粒细软得像揉碎的月光,踩上去悄无声息。新抽的柳丝垂到水面,嫩得能掐出绿汁,风过时便贴着水流轻晃,将影子搅成一河碎玉。蹲身细看,河水清得能数清水底青褐色的鹅卵石,几尾银白的白条鱼倏忽游过,尾鳍扫过水草时,惊起一串细密的气泡,慢悠悠浮到水面,啵地绽开一朵转瞬即逝的水花。若是清晨,还能撞见水鸟掠过水面的身影,翅膀擦过处,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银弧,连同远处麦田里传来的鸡鸣,一并揉进河水流动的絮语里。
行至两河交汇处,方才体会到“泾渭分明”的妙处。溱水的清碧与洧水的浑黄在此温柔相拥,并未立刻相融——清的那股带着倔强的透亮,黄的那股裹着宽厚的浑浊,像两条纠缠的绸带,并行着向前淌出数十米,才渐渐晕染成一片温润的鹅黄。站在古老的青石板码头上,能看见河面上漂浮的水葫芦,一半浸在清水中显露出翡翠般的绿,一半浸在浑水里透出暗哑的墨色,倒像是大自然特意蘸着两河之水,在河面写下的诗句。
指尖划过码头的青石,能触到两千多年前的温度。《诗经》里的风,正是从这片水面吹起的。“溱与洧,浏其清矣”,想来三月三的上巳节,岸边定是挤满了穿粗布衣裳的青年男女。姑娘们把兰草别在发间,裙裾扫过沙滩时带起细碎的沙粒;小伙子们则举着刚折的柳枝,在水边追逐嬉闹,笑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麻雀。那些被河水浸润过的芍药,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,递到姑娘手中时,连带着少年的心跳也一并递了过去。如今河畔的沙滩上,偶尔还能捡到半片陶片,或许正是当年哪个姑娘不慎掉落的妆奁碎片,被河水打磨得温润如玉。
河水深处,藏着更古老的秘密。裴李岗遗址的土层里,“中华第一镰”的刃口还留着谷物的痕迹,石磨盘的凹槽中,似乎仍能看见先民研磨粟米时留下的细痕——八千年前的月光,曾照着他们弯腰收割的身影,秸秆扔进河里时溅起的水花,或许正落在今日我们脚下的这片沙滩。不远处的李家沟遗址,旧石器时代的打制石器与新石器时代的磨制石器在土层里相邻而居,仿佛能看见先民们在这里打磨石器的场景:男人挥着石锤敲打燧石,火星落在河边的干草上;女人则在水边淘洗谷物,长发垂到水面,与水中的倒影叠成一片漆黑的涟漪。古城寨的夯土墙根浸在水中,砖块的缝隙里还卡着战国时的陶片;超化寺的钟声掠过水面时,会惊起一群白鹭,翅膀扑棱的声响,倒像是在应和着千年前僧人的诵经声。
如今的河岸,新修的步道沿着水流蜿蜒,朱红色的栏杆倒映在水中,与远处的高楼玻璃幕墙相映成趣。清晨有老人在河边打太极,招式慢得像河水的流动;傍晚有孩童在沙滩上挖沙坑,笑声脆得像溱水的叮咚。挖掘机在不远处的河滩作业时,会特意避开那些裸露的陶片——现代人用钢筋水泥守护着古老的河床,就像河水守护着两岸的文明。
暮色渐浓时,河水被染成一片熔金。远处的古城寨遗址轮廓模糊,倒像是沉在水底的宫殿。忽然想起白居易晚年返乡时,或许也曾站在这河边,看同样的夕阳沉入水面。那时的河水,一定也像现在这样,带着《诗经》的墨香,裹着裴李岗的稻穗,载着千年的故事,慢悠悠地向前流淌。而我们,不过是这长河里的一片浪花,短暂地绽放,又温柔地汇入永恒的诗行。
暮色漫过河岸时,最后一缕阳光掠过水面,将两河交汇处染成一片琥珀色。晚风拂过柳梢,带着水汽的微凉,混着远处田野里的麦香,轻轻漫过脚踝。
低头看水,溱洧依旧在流,像极了那些写在竹简上、刻在石碑上、藏在陶片纹路里的时光,不疾不徐,却从未停歇。或许千百年后,还会有像我们这样的人,站在这河边,看同样的水流过指尖,听同样的风掠过芦苇——那时的河水,依然会带着《诗经》的兰香,载着文明的微光,把故事,继续讲给未来听。
(责任编辑:王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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